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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一件农具都是一部史诗,镰刀是农民对土地深沉的爱时间:2023-01-02 俗话说:民以食为天。农具作为农业的生产工具,每一件农具都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。镰刀,不仅仅是祖孙三代人对农具的传承,也是乡村大地上农具的变迁,更是农人对土地深沉的爱。 记得孩童时代,每当秋风起,爷爷就会拿下墙上挂着的几把镰刀,一字排开,坐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磨镰刀,这似乎是一个很隆重的仪式,每一个步骤爷爷总是做得有条不紊,很是庄重。 爷爷先是支起一块磨刀石,确保牢固后,再打一盆干净的水,一只手握着镰刀,另一只手五指并拢形成一个“勺子”,从水盆中“舀”一些水,洒在磨刀石上,然后舀水的手会紧捏镰刀的刀尖,开始在磨刀石上来回推动。一块原本四四方方的磨刀石,历经岁月的磨砺,形成了一个放大号的镰刀,两边高、中间低,刀刃走过,星星点点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金光。 一把镰刀磨好后,爷爷会用大拇指去试刃,只见他伸出大拇指在镰刃上轻轻来回划几下,便知其锋利与否。小的时候,我总是对爷爷这个动作充满好奇,有一次趁爷爷不备,悄悄拿起他身后磨好的一把镰刀,也学着爷爷的样子,伸出大拇指去试刃,结果刚划上去,一道血口子出现,鲜血直冒,我“咣当”一声将镰刀丢在地上,放声大哭,爷爷回头看到,立即起身,抓住我的手,用力捏住我的拇指,然后急忙止血,上药。奶奶在一旁埋怨,咋就这样粗心,磨好的镰刀不挂好,削掉一个小指头可咋办啊。爷爷没有生气,反倒开心地说,我家孙儿有出息,从小就懂得拇指试刃,将来一定是种地的好手。 一把锄头开田地,一把镰刀斩蒺藜,一具木犁翻新泥。爷爷经常说,欲种地,先得懂农具,比如锄头、镰刀、犁铧、耧等等,每一件农具都有自己的秉性,甚至也会有性格和脾气。农具不同,作用不同,性格也不同,脾气也不同,有饱满的好收成必须有一件称手的农具。爷爷喜欢每一件农具,一个季节过后,一件农具完成一个阶段的使命,爷爷总会精心擦拭干净,不留一点泥土,然后整齐地挂在储物间的墙上。爷爷经常说,作为一个农人,要敬畏天地,敬畏每一株庄稼,更要敬畏每一件农具。 中华文明浩浩荡荡,一把小农具的演变其实就是一部史诗。自旧石器时代起,农耕文明的开端,我们的祖先就在土地上使用农具,历经上万年的演变,农具对农业生产的效率起着关键性的作用。用石斧砍倒树木,再用尖木松土播种,收获时用石刀掐穗,到后来冶铁业的兴起,农具也发生了伟大的变革,铁制农具代替了木石,出现锄头、镰刀等,每一件农具无不体现着劳动人民的杰出智慧和才能。 父亲是什么时候在秋风中,坐在院子中央的大树下磨镰刀的,我记不得了。有一年金秋来临,突然看到院子中央坐着父亲,他用手舀水的动作、磨镰刀的姿势,几乎和爷爷一模一样。只见父亲一只手熟练地握着镰刀,另一只手五指熟练并拢“舀”水,熟练地磨着镰刀。那时的爷爷已经老了,因为摔了一跤,卧床很久,苍老的脸上皱褶密布、眉毛如霜。看到院子里的父亲,恍惚中感觉爷爷还年轻,父亲太像爷爷了,他的一举一动,甚至说话的口气,对农具的爱惜。 父亲经常说,民以食为天,人活着终归是要吃饭的,作为一个农人能种好庄稼就是了不起。记得爷爷走的那年冬天,病床上的他,话已经说不清楚,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的声响,父亲用耳朵凑到爷爷的嘴边听了很久,才明白爷爷是想去储物间看看。父亲找来轮椅,将病入膏肓的爷爷放在轮椅上,此时的爷爷已经骨瘦如柴,就如一片轻飘飘的黄叶,仿佛风一吹就能走掉。 当父亲推着爷爷走进储物间后,病了很久的爷爷突然睁开眼睛,眼里放出时久未见的光芒,那光芒始终印刻在我的脑海里,直到后来,我一遍又一遍去想那光芒,才明白那是一位种了一辈子田的农人对农具的深爱,那是一个庄稼人在临终前对心爱农具的虔诚告别。 爷爷走后,储物间的农具如常挂得整整齐齐,随着季节的变化,一件件农具在更迭变化中,每一件总是擦得一尘不染,因为父亲已经完全接替了爷爷。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,春种秋收不再使用锄头和镰刀,变成了耕地机、播种机、收割机。如今我的堂弟在村里,买了收割机、耕地机,春天也不再使用锄头和犁铧,轰鸣的耕地机超越几十头牛,在金色的田地里奔走,新泥翻滚,会招来成群的家雀儿起起落落跟在耕地机的后面,捡食翻出来的小虫子。农人们站在地头,开心地指挥着,效率极大地提高,过去半个月的活儿只用一个上午就可干完。 秋收时节,也不再用镰刀,收割机一路欢唱,开进成熟的庄稼地里,所到之处,玉米穗儿装车,秸秆粉碎还田,一气呵成。每一年秋收时节,我总会从城里赶回去,每一次回去除帮忙秋收外,总会走进那间储物间,去看那一排排整齐挂在墙上的农具。 尽管如今的秋收不再使用镰刀,但每一年秋天到来,父亲如常会将一把把镰刀从墙上拿下,支起磨刀石,将放了一年的镰刀磨得锃亮,刀刃保持锋利,仿佛已经成为一种独特的仪式。 郭震海,山西长治人。多年来,他一直在书写太行山,写太行山里的人,写太行山里的物。 (来源:山西日报,文/郭震海) |